月餅飯
■張長國
夕陽慢慢向遠(yuǎn)處的深山落去,暮色正從天邊一點點鋪過來。那一年,父親所在的連隊拉練來到一個山溝溝,在曲折蜿蜒的山路上難得遇到幾個老鄉(xiāng)。
“今天宿營看來又得自力更生了?!薄鞍?,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有個樹林也好呀!”隊伍里幾個年輕的戰(zhàn)士小聲地議論著。
“快看,前邊有條小溪!”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見一條鋪滿石子的小溪流水淙淙,清澈見底,不時發(fā)出叮咚悅耳的響聲。順著溪水往上游看去,有幾個村民模樣的婦女正在小溪邊淘洗著什么。
連長命令隊伍原地休息,讓文書去問一下老鄉(xiāng),看有沒有房子能夠宿營。沒過一會兒,文書拉著個臉回來了,“報告連長,老鄉(xiāng)不搭理我?!?/p>
“你是咋說的?”
“我看到一個老年婦女,喊了聲‘大娘’,結(jié)果她白了我一眼,其他幾個婦女都笑我。她們的方言我也聽不懂,就回來了。”
這時,一個戰(zhàn)士忽然失笑,連長扭頭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這個戰(zhàn)士是老兵,他站起來,用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說:“報告連長,文書說錯了?!?/p>
連長覺得稀奇:“噢,那你講講看,哪里錯了?”
老兵說:“這里離我的家鄉(xiāng)不遠(yuǎn),這里寨子的老婆婆不能稱呼為‘大娘’,年輕的女孩子才叫‘大娘’。對老婆婆應(yīng)該叫‘娘娘’?!?/p>
文書一拍腦袋,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個老婆婆不理我!”
看這位老兵對寨子的習(xí)俗如此熟悉,連長便派他去和老鄉(xiāng)們溝通。不大一會兒,老兵帶回來一個打著赤腳、模樣憨厚的中年人,他是這個寨子生產(chǎn)隊的隊長。中年人笑得親切,只是滿口的方言讓人摸不著頭腦。好在這位老兵能聽懂,他說這位隊長很尊敬解放軍,今日遇見了,高興得很呢。隨后,他向中年人說了連隊想要住宿的需求,中年人爽快答應(yīng)了。
連隊進入了寨子,以排、班為單位,住進了村民騰出的干欄式屋子中。那時,父親只有19歲,當(dāng)兵剛滿一年。他和幾個戰(zhàn)友正好住進了被文書問路的那個老婆婆家里。
月亮已經(jīng)爬了上來,在淺淺清輝的映照下,父親看見在房門上掛著一塊寫有“烈屬光榮”的木牌。那木牌應(yīng)該有些年歲了,紅漆剝落,很是陳舊。父親把這個發(fā)現(xiàn)報告了班長,不一會兒,連長也知道了。連長帶著那個老兵來到老婆婆的家,了解后才知道,她的丈夫是紅軍,犧牲在長征路上。連長沉默了,隨后把大家召集到了一起,“同志們,我們必須要為老人家做點什么,否則就對不起我們頭上的紅星?!?/p>
皎潔的圓月又升高了些。父親和幾個戰(zhàn)友躺下休息,見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步槍的槍刺上,反射出一抹幽冷的光。父親忽然想起,明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中秋節(jié),該吃月餅。可遠(yuǎn)離家鄉(xiāng)幾千里,父親不由有些想家,恍惚間,竟聞到了月餅的香氣。也許是太疲倦了,伴著月光與月餅香氣,父親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連長的組織下,戰(zhàn)士們開始給老婆婆家里打掃衛(wèi)生,又把房頂漏雨的瓦片進行了更換,還從山上搬來石頭,在老婆婆的房子前鋪了一條石子路。
晚間開飯了,父親和戰(zhàn)友一起到炊事班集合吃飯,連長早早就到了。只見他身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摞圓圓的東西,父親仔細(xì)一看,竟是月餅。連長掃視了一圈戰(zhàn)士們,朗聲道:“同志們,今天是中秋節(jié),萬家團聚的日子。雖然我們遠(yuǎn)離家鄉(xiāng),但這里的群眾都是我們的親人。昨天晚上,紅軍烈屬老婆婆拿出自己不舍得吃的白糖,用苦蕎面連夜給我們做了這些月餅?!闭f到這里,他有些哽咽了,“連隊人多,不夠分。這些月餅就讓炊事員掰碎放到鍋里,每個人都能吃到,大家說好不好?”
“好!”戰(zhàn)士們一個個眼圈紅紅的,聲音洪亮。
原來昨晚月餅的香氣不是幻覺,是紅軍烈屬老婆婆在為子弟兵們連夜趕著做月餅?zāi)?。那個年代,群眾的生活水平不高,但為了給戰(zhàn)士們過節(jié),老婆婆把自己都不舍得吃的東西全部拿出來為子弟兵們做了月餅……
飯是稀飯,由于放進了月餅,散發(fā)出絲絲的甜香。父親端起碗,抬頭看了眼天邊如玉盤一樣的圓月:這怎么不算團圓呢?身邊的戰(zhàn)友們、這里的群眾都是親人啊!
一晃50多年過去了,又是中秋時。父親說,他再沒有見過那樣皎潔的圓月,也再沒有吃過那樣香甜的月餅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