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鑄盾赤子心
——《共和國使命——功勛科學家朱光亞傳》創(chuàng)作談
■徐魯
馬蘭烈士陵園,位于新疆羅布泊中國核試驗基地生活區(qū)西門邊?;亟M建后,不少部隊官兵、科技人員、工程和后勤人員,都犧牲在這片鮮為人知的“戰(zhàn)場”上。陵園里佇立著400多座莊重而潔凈的墓碑,安睡著400多位用生命鑄就共和國堅固“核盾”的英雄,包括基地首任司令員張?zhí)N鈺將軍、“兩彈一星”元勛朱光亞院士、功勛科學家程開甲院士、全軍掛像英模林俊德院士等。
2015年秋天,我第一次進入基地采訪。一天上午,我們一行人懷著無比敬仰的心情,緩步走進馬蘭烈士陵園,向長眠在這里的英雄們獻上致敬的花籃。然后,我們從每一座墓前輕輕走過,默念著墓碑上的名字。
陵園里矗立著一座高指藍天的“馬蘭革命烈士紀念碑”,碑名由朱光亞院士親筆題寫?;乡澘痰谋膶懙溃骸斑@是一塊沉睡了千年的國土,又是一塊挺起祖國母親脊梁的熱土……安葬在這里的人們,就是為創(chuàng)造這種驚天動地業(yè)績而獻身的一群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兒女……他們的生命已經逝去!但后來者懂得,正是這種蒼涼與悲壯才使‘和平’顯得更加珍貴……”
我把這篇碑文,恭恭敬敬地抄錄在采訪本上。
在馬蘭烈士陵園里,我真實感到,一種莊嚴的情愫從心頭升起。一個念頭劃過我的腦海:一定要寫一部書——哦,不是一部,可能是兩部、三部或更多的書,來講述朱光亞和他的同志們、戰(zhàn)友們鮮為人知的英雄業(yè)績與奮斗故事。
也正是站在羅布泊空曠的夜空下,我第一次清晰看到了天狼星。在中國古老的星象學里,天狼星屬于二十八星宿的井宿,指代入侵的異族。我們的祖先,曾經把天狼星東南方的部分星星想象成一張橫跨在南天的大弓,箭頭正對著天狼星。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里的名句:“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即源于此。
我還想到,正是源于這種居安思危、枕戈待旦的精神,中華民族數千年來雖飽受挫折、歷經磨難,卻自強不息,不斷浴火重生。中華民族是一個與人為善、熱愛和平的民族。但是,來之不易的和平與幸福,需要一代代人付出智慧、力量,甚至生命來保護。天狼星沒有消失,戰(zhàn)爭也并未離我們遠去……
從基地回來后的五六年間,我一直沉浸在羅布泊和馬蘭的英雄奮斗故事里,先后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天狼星下》《羅布泊的孩子》,以及《林俊德:鑄造“核盾”的馬蘭英雄》、講述郭永懷故事的《遠方的火焰》和寫鄧稼先故事的《爸爸在遠方》等。
2019年,我完成了《共和國使命——功勛科學家朱光亞傳》的初稿。在題材報備和原稿審讀期間,我重返羅布泊,補充了一些材料。終于在2023年秋天,安徽文藝出版社推出了這本書的精裝本。隨即而來的2024年,是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60周年,也是朱光亞院士的百年誕辰。因而,這部書,也是我在這個特殊的年份,獻給這位報國赤子和他馬蘭戰(zhàn)友們的一瓣心香。
早在1946年夏,數學家華羅庚就帶著朱光亞、李政道、唐敖慶等年輕學者,從上海登船,踏上了遠渡重洋、赴美考察原子彈制造技術的航程。這是中國人第一次做的“原子彈之夢”。然而正如華羅庚、朱光亞一行所預料的,對原子彈這個高新技術,美國對外實行了全面和嚴格的封鎖政策,拒絕向任何國家的科技人員開放這方面的信息。朱光亞后來回憶說,當年,正因為在美國迎頭遇到的是一個破滅的“原子彈之夢”,他們才更加堅定了一個信心:中國人有朝一日,一定也要擁有自己的原子彈!
1950年2月27日,從美國密執(zhí)安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的朱光亞拒絕了美國經濟合作總署的旅費“救濟”,并搶在美國對華實行全面封鎖前,自籌經費,回到了他日夜思念的祖國?;貒?,他以北美基督教中國學生會中西部區(qū)會主席的身份,牽頭起草了一封激情洋溢的書信,并秘密在美國各地區(qū)的中國留學生之間傳閱和討論。到1950年2月下旬,已經有52名決定在近期回到祖國懷抱的海外赤子,在這封書信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貒局?,這封有著52名愛國留學生簽名的書信,刊登在了3月18日出版的《留美學生通訊》上,題目就叫《給留美同學的一封公開信》。今天,我們重讀這封書信,依然能感受到洋溢在字里行間滾燙的愛國激情。
回到新中國,朱光亞的奮斗足跡,除了作為翻譯赴朝參加停戰(zhàn)談判外,主要是在北京、吉林、青海、新疆等地。1959年,他被調入核武器研究所。從此,朱光亞把自己全部的心血、智慧和力量,都投入到了鑄造新中國強大“核盾”這項神圣、艱巨和光榮的“共和國使命”中,成為我國核科學事業(yè)的主要開拓者之一。2011年2月26日,朱光亞因病在北京逝世。曾經與他并肩奮斗了近半個世紀的中國工程院原副院長杜祥琬深情地說:“朱光亞院士代表了一個時代。他親身參與并見證了我國原子彈、氫彈、中子彈等核武器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發(fā)展歷程,是那個時代的標志性人物。”
在創(chuàng)作《共和國使命——功勛科學家朱光亞傳》之初,我就給自己確定了一個“原則”:不要寫得事無巨細,像記流水賬一樣;要突出重點,寫成一部洋溢著中國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呈現中國一代科學家和英雄兒女們科學報國、科學強國的“理想之書”和“奮斗之書”。所以,我把全書的重點放在朱光亞和他的戰(zhàn)友們在羅布泊的奮斗歲月這一部分。我想寫出英雄兒女們的到來,讓沉睡了千年萬年的大漠戈壁蘇醒和沸騰了。他們不僅在這里創(chuàng)造了驚天動地的人間奇跡,更孕育和積淀了偉大的“兩彈一星”精神,還有像戈壁馬蘭花一樣頑強、瑰麗和寶貴的“馬蘭精神”。
在敘事風格上,我也希望能呈現出大漠雄風般的豪放氣象,盡力讓全書充盈著鐵馬冰河般的激情與詩意。在我的構想里,只有這樣的敘事文筆,才能再現一代英雄兒女壯志凌云的精神風采,才能與貫穿整個故事的愛國主義、英雄主義、理想主義和主人公博大的愛國情懷與報國夢想相匹配,才能飽滿地傳遞出那種蓬勃、沸騰的強國力量。
在核試驗基地采訪的日子,我們沿著張?zhí)N鈺、朱光亞、程開甲、林俊德等最早的一輩“馬蘭人”奮斗的足跡,去過許多鮮為人知的地方,包括爆破試驗的大場、第一顆原子彈的爆心、核試驗研究所曾經駐扎的紅山山谷營房等。在某部工兵團的院子里,保留著一些他們初到羅布泊時睡過的“地窩子”,我特意躺進去體驗一番。我們還親口嘗過孔雀河苦澀的堿水。如果不去親身體驗,完全想象不出這些奮斗者當年飽嘗的艱苦。
當時,朱光亞和戰(zhàn)友們把羅布泊這片大場子分為“內場”和“外場”。內場,就是營房和生活區(qū);外場,就是離營房和生活區(qū)300公里以外的核試驗場,也稱核爆區(qū)。在去往核試驗場的路上,有一個屬于基地部隊后勤部的兵站,名字叫“甘草泉”。駐守過甘草泉的部隊官兵都知道這樣一個傳說:當年,在勘探核試驗基地的時候,有兩名探路的戰(zhàn)士在沙漠里迷了路。因為又饑又渴,他們昏倒在戈壁灘上。不知過了多久,兩名戰(zhàn)士醒來時,發(fā)現身邊的一叢甘草旁,涌出一股涓涓清泉。戰(zhàn)士因而得救。后來,基地就在這股泉水邊設了一個兵站,作為進入核試驗場前的一處給養(yǎng)補充點。
1993年秋天,已近古稀之年的朱光亞重返羅布泊時,特意又來到甘草泉邊。他蹲下身,雙手捧起清清的泉水,細細品嘗。甘草泉的涓涓清流,曾經滋潤過他們這代人在追尋強國夢想的歲月里所度過的無比艱苦的日日夜夜。當時,朱光亞告訴身邊年輕的工作人員和戰(zhàn)士們:“我們馬蘭人,最珍惜的就是沙漠之水,無論是甘草泉的清泉,還是戈壁上的堿水泉?!?/p>
在羅布泊大漠深處和孔雀河邊,為新中國核事業(yè)奮斗過的英雄兒女們,生前幾乎都會留下一個遺言:把我送回羅布泊,送回馬蘭,埋在那些早逝的同志和戰(zhàn)友們身邊。朱光亞院士也是這樣做的。遵照他的遺愿,2012年9月26日,他的親人、同志、戰(zhàn)友和學生,把他的部分骨灰送到了馬蘭,安葬在中國核試驗基地馬蘭烈士陵園里。一代功勛科學家魂歸馬蘭,從此安息在一起奮斗過的同志和戰(zhàn)友們身旁。
2004年,在朱光亞80歲誕辰到來之際,國際小行星中心和國際小行星命名委員會批準,將我國國家天文臺發(fā)現的一顆國際編號為10388的小行星,正式命名為“朱光亞星”,意在表彰和紀念這位愛國科學家獻身科學事業(yè)的奉獻精神,也期盼這種精神像太空中的星星一樣,永恒閃耀、照徹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