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希德：一生心懷祖國的“斗士”

■秦志偉

在復旦大學和廈門大學的校園里，謝希德的塑像被擺放在顯著位置，對其介紹內(nèi)容包括中國科學院院士、復旦大學原校長、我國半導體物理學的開拓者之一、我國表面物理學的先驅者和奠基人之一等。但對于更多的年輕學子來說，謝希德只是一個名字。

２０２１年３月１９日是謝希德誕辰１００周年，復旦大學原創(chuàng)大師劇《謝希德》連續(xù)上演，又重新將這位“大師”拉回了大眾視野。

謝希德猶如一位“斗士”，于滿身病痛中為中國科研、教育事業(yè)奮斗數(shù)十載。１７歲時，她被診斷為骨關節(jié)結核，從此落下殘疾；３７歲時，她因腎結石而動手術；３９歲時，她被診斷為植物性神經(jīng)早搏；從４５歲開始，她又與乳腺癌大戰(zhàn)三個回合……但這些災難并沒有嚇倒謝希德，她是一個不服輸?shù)娜恕＃担箽q時，她毅然站上象征中國學術之巔，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６２歲時，她成為新中國高校第一位女校長；６７歲時，她又從政，當選上海市政協(xié)主席。

這位和中國共產(chǎn)黨同歲的“斗士”謝希德，一生心懷祖國，靠的是不懈奮斗。

涉險歸國攻學術

１９４７年，謝希德從廈門大學畢業(yè)后赴美留學。１９４９年１０月１日，正在美國攻讀碩士學位的謝希德聽到了新中國成立的消息，振奮不已。那一年，她２８歲。

然而，謝希德迫切回國的想法因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不得已而暫時擱置。那一特殊時期，理工科中國留學生難以離開美國，她又繼續(xù)在麻省理工學院攻讀博士學位。但她一心“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的想法不但沒有變過，還更加濃烈。

于是，謝希德同正在英國攻讀博士學位的未婚夫曹天欽商量，先借機到英國成婚，再想辦法回國。

１９５２年，謝希德終于如愿。她和新婚丈夫涉險回到朝思暮想的祖國，原計劃被分配到交通大學（現(xiàn)上海交通大學和西安交通大學的前身）任教，后來隨全國高校院系調(diào)整至復旦大學執(zhí)教。那時，新中國學習前蘇聯(lián)的教學體系，謝希德不得不承擔極其繁重的教學任務。從１９５２年到１９５６年，她先后主講六門基礎課和專業(yè)課，且都編寫了教材和講義。

２０２１年時已８３歲的復旦大學物理學系教授葉令也表示，當年他們不僅拿這些書當教材，到了科研工作中也經(jīng)常翻閱。

１９５６年５月，也就是謝希德３５歲的那一年，她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同年，國家提出發(fā)展半導體技術，決定將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吉林大學、南京大學和廈門大學５所高校相關師生召集到北京大學，開辦我國第一個半導體專門化培訓班。培訓班由北京大學物理系教授黃昆擔任主任，謝希德?lián)胃敝魅巍?/p>

從此，她與我國另一位半導體物理學的開拓者黃昆有了更多的交集。

１９５８年秋天，謝希德與黃昆合編的《半導體物理》問世，這是我國半導體領域最早的一本專著；１９６２年，她與黃昆聯(lián)名建議在我國開展固體能譜研究；１９９２年，她與黃昆組成籌備班子，把半導體物理領域最具權威性的國際會議“請”到中國，這個歷來由歐美唱主角的國際會議首次在亞洲發(fā)展中國家召開……

就在開展固體能譜研究這段時間，謝希德被診斷出乳腺癌，但她并沒有停止思考和開拓新領域。

逐漸地，她發(fā)現(xiàn)，固體物理、材料科學和量子化學之間正在形成新的交叉科學即表面科學，其基礎是表面物理。為此，她作了廣泛和詳實的調(diào)研，并在１９７７年底的全國自然科學規(guī)劃會上發(fā)出在我國發(fā)展表面物理的倡議，并實踐之。

“回頭來看，當初選擇發(fā)展表面物理，是一個非常正確的選擇?！敝x希德的學生、復旦大學應用表面物理國家重點實驗室原主任侯曉遠教授解釋道，隨著大規(guī)模集成電路的集成度越來越高，表面所占的比重也越來越大，作用也日益重要。

謝希德一直都在扮演所在學科開拓者的角色?！皩τ诳茖W領域的前沿方向，謝先生總是把握得很準?！比~令說。

１９８０年，謝希德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

上世紀８０年代初，美國著名科學家、兩次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巴丁教授率團訪華。他回國后稱贊說：“在中國科學界中，謝希德教授是屬于最有影響的人士之一?！?/p>

執(zhí)掌高校育人才

１９５８年，謝希德完成培訓班任務后又回到復旦大學，重新組織力量，建設半導體物理學科。很短的時間內(nèi)，復旦大學在原有物理系和物理二系的基礎上迅速建立八個研究室。葉令正是這個階段被抽調(diào)至謝希德手下工作的，她記得，謝希德作為學科帶頭人，每天忙于籌建新專業(yè)、組建新團隊，工作節(jié)奏非常緊張。

她還于１９５８年創(chuàng)辦了中國科學院上海技術物理研究所。在謝希德精心指導和組織下，堅持應用技術和基礎研究并重，培養(yǎng)了一大批人才，為研究所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１９８３年，謝希德正式擔任復旦大學校長，不少目光投向了新中國高校第一位女校長。期間，謝希德高瞻遠矚、大膽開拓。

在先后擔任復旦副校長、正校長的１０年間，她力排眾議，率先在國內(nèi)打破綜合大學只有文科、理科的“蘇聯(lián)模式”，增設技術科學學院、經(jīng)濟學院、管理學院等幾個學院，將復旦大學變?yōu)橐凰鶕碛腥宋目茖W、社會科學、自然科學、技術科學和管理科學的綜合性大學。

她抓教師隊伍建設，采用破格提升的方法，鼓勵學科帶頭人脫穎而出，促進青年教師拔尖；她注意發(fā)揮教師在教書育人中的指導作用，推行導師制，聘任知名教師對學生實行“一對一、一對多”培養(yǎng)；她設立“校長信箱”“校長論壇”“新聞發(fā)布會”溝通校內(nèi)各方面情況，使存在的問題得以及時解決；她強調(diào)教育要實現(xiàn)交叉型、復合型人才培養(yǎng)……

即使擔任校長，謝希德也始終堅持在教學育人的一線。

謝希德對于學生學業(yè)的嚴格，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她曾創(chuàng)造了復旦大學教學史上的一個記錄。１９８２年春，侯曉遠進入復旦大學攻讀研究生，修讀謝希德開設的“群論”課程，期末考試時就“遭遇”了謝希德命制的高難度試卷。

“那次考試從上午一直考到下午，最快交卷的同學也考了六七個小時，最晚交卷的甚至拖過了晚飯飯點?！焙顣赃h回憶道。

侯曉遠的博士論文完成后，經(jīng)過自己反復修改和多位老師審閱批改，才提交給導師謝希德。原以為很快就會得到順利反饋的侯曉遠，沒想到又經(jīng)歷了兩輪修改——謝希德非常仔細，把文章中的錯別字、外文人名拼寫中的錯誤、大小寫差錯都一一圈了出來。

當時的論文全部為手寫形式，自認字不夠好看的侯曉遠在最后一次提交時，專門拜托手寫字體美觀的朋友幫他謄寫了一遍。而謝希德審閱后，在評語中仍然逐一指出抄寫過程中的錯誤，并批注“越抄越錯”。這四個字，侯曉遠終身難忘。

學業(yè)上嚴格，生活上如慈母?！爸x先生工作忙，但對我們年輕人非常關切?！比~令曾在謝希德推薦下到美國西北大學訪學，期間收到家中來信，說謝希德和其秘書曹佩芳專門上門探望。“她對我父親說，你閨女出去兩年，不能在面前侍奉，你要是有什么難處，盡管跟我說。”

復旦大學黨委書記焦揚１９８３年畢業(yè)留校，恰巧與謝希德毗鄰而居。“至今仍然清晰記得天剛朦朦亮，就與老校長同在烏魯木齊南路校車點等候校車一同上班的情景?！?/p>

在車上，教師們提出各種意見和要求，謝希德一一記下，與大家深入討論。“在車上可以聽到學?；鶎拥穆曇簦部梢韵虼蠹倚麄鲗W校的方針政策，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敝x希德這樣說。

謝希德每年都要為考取“中美聯(lián)合培養(yǎng)物理類研究生計劃”項目的學生寫推薦信，多年累積由她書寫的推薦信達上百封，且推薦信都是由她親筆書寫。

建言獻策撒余熱

１９８５年，謝希德意識到中美之間存在許多研究和交流上的缺陷，便有意在復旦大學成立美國研究中心，該中心成為全國高校首創(chuàng)。這一年，她６４歲。為了解決資金問題，謝希德以在美的影響力和知名度，四處奔波、尋求支持。１９９５年，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大樓建成，目前該中心已成為頗具影響和水準的國際研究機構。

謝希德銅像就聳立在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的大樓前，這是為了紀念謝希德對這一中心及增進中國和美國之間的交流溝通作出的卓越貢獻。

作為學界“老人”，謝希德是我國物理學界與國際物理學界的“聯(lián)絡人”。謝希德不顧年邁體弱，頻繁地率團出席各種國際會議。特別是自１９８３年起，她每年都參加美國物理學會的“三月會議”，回來后及時向國內(nèi)同行介紹物理學前沿現(xiàn)狀。

根據(jù)國家的需要，謝希德還多次應邀出席各種國際會議，以科學家的身份，向世界介紹中國，增進各國人民對中國的了解。她的足跡遍及美、英、法、德、意、日、俄、波蘭、匈牙利、希臘、泰國、委內(nèi)瑞拉等幾十個國家。

１９９８年，謝希德參加完美國物理學會“三月會議”后，身感不適。隨后，她被確診為乳腺癌晚期，但她并沒有停止手頭上的工作。

住院期間，謝希德唯一的要求是要一部電話，以便連接電腦。因為腿不能彎曲，她只能站立工作。就在這時，謝希德每天接發(fā)很多電子郵件，處理大量事務，直到發(fā)生急性心衰和呼吸衰竭。搶救之后，再也無法站起。

“你這樣不是很累嗎？”１９９９年５月，時任校長辦公室秘書王增藩探望謝希德時問道。

“我這個人知足常樂，能夠活到６０歲就非常滿足了，超過６０歲的每分每秒，我都會用來為教育科研事業(yè)、為人民、為社會工作?！?/p>

謝希德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在她去世前，仍在會見外賓，為北京大學高教研究所提供辦學教育的意見?！靶枰臅r候，她都會盡力為大家服務?！?/p>

２０００年３月４日，距離７９歲的生日還有半個月，謝希德再也堅持不住了。從此，她離開了深愛的祖國和鐘愛的科學與教育事業(yè)。在追悼會上，前往吊唁的人站滿了殯儀館的院子，紛紛流下了不舍的淚水。

先生已遠去，但謝希德的一生，給無數(shù)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她的精神，傳遞一種不忘初心、矢志報國、拼搏奮斗、不屈不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