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戰(zhàn)區(qū)陸軍某旅女兵連參加跨區(qū)演練。夏 航攝

跳出登記統(tǒng)計的“本本圍城”

■解放軍報記者 陳典宏 通訊員 何楚洋

“沒有什么是一個本子不能解決的。”如今，“小吳用”的理論沒用了

年初的軍械員集訓，讓即將成為女兵連文書兼軍械員的黃小倩提心吊膽。

在一群資深文書面前，黃小倩像個“菜鳥”。

裝備理論、槍械維護保養(yǎng)常識、日常管理制度……課堂上能學來的知識，黃小倩打起十二分精神；可課下眾多老文書口中的那套理論，卻是她學不來的。

“你以為當文書，就是報個表、發(fā)個物資、管管裝備這么簡單？老天給你指了一條路，你才發(fā)現(xiàn)，這條路到處都是岔路口。”對黃小倩說這句話的，正是人稱“智多星”的某連文書“小吳用”。

在“小吳用”的理論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有什么是一個本子不能解決的”。迎檢，他最先知道，準備最早完成，本子記得最全，數(shù)量備得最多。

“要想檢查沒毛病，各類‘本本’得備齊。小查小補，大查大補，不查也要提前補?！蓖瑯拥脑?，“小吳用”也對女兵連連長鄧愛玲說過。不經(jīng)意間，他那熊貓眼成為日積月累加班“補本”的印記。

對此，黃小倩表示“不理解”——對照條令條例，在文書兼軍械員的職責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小吳用”說的這套所謂理論。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許多基層官兵的眼里，“本本”的確是一種更為復雜的存在：政治教育筆記很全，說明官兵思想很紅；查鋪查哨沒有遺漏，說明干部認真負責；成績報表都還不錯，說明訓練不合格率控制在較低水平；問題整改記錄都還好，略有瑕疵也不算什么大是大非。

“在這種思想誘導和誤導下，‘本本’只會越來越多?！编囘B長說。

“利用登記統(tǒng)計體現(xiàn)工作是一種必要形式，但用過頭就是形式主義?！痹跈C關開展為基層減負“回頭看”活動中，該旅副政委李洪波一針見血地指出，“‘本本’不可怕，可怕的是以正確面貌出現(xiàn)的‘本本主義’”。

“‘本本主義’真的會讓人上癮，特別是嘗到‘甜頭’后。思想上的‘本本主義’比現(xiàn)實中的‘本本’危害更甚。只有讓大家吃到‘本本主義’的苦頭，才能嘗到思想解放的甜頭?！甭命h委確立了這樣的指導思想。

當女兵連首次獲得流動紅旗被“舉報”時，“小吳用”的那套理論在基層還有些許市場。一個月過后，又一場量化評比大會，給那些癡迷于此的連隊下了一劑猛藥。

會上，旅領導的話語給不少干部留下深刻印象：工作是扎扎實實干出來的，不是靠本子顯示出來的，更不是靠查本子查出來的。新成立的女兵連就是一個破除形式主義的樣板。

女兵連一舉成名！回到連隊工作近兩個月的黃小倩，反而沒有在集訓隊那么緊張了，她知道，“小吳用”的理論是無用的。而那些過去靠“本本”多、記錄整齊經(jīng)常拿紅旗的連隊，也栽了跟頭，知道了痛。

一場吐槽形成一個共識：不以“本本”論英雄，不看“本本”看實績

機關的王干事和基層的吳指導員是軍校同學。過去，他倆是上下鋪；現(xiàn)在，因為工作原因兩人經(jīng)常短兵相接。

一次，王干事沒打招呼就去了吳指導員連隊檢查。誰知，這一查拉開了兩人矛盾升級的序幕。

一年前，王干事還在連隊任指導員，吳指導員卻是機關的干事。

同學歸同學，工作歸工作。那天正值月底，剛到機關的小吳下部隊檢查基層教育開展情況，而剛任指導員的小王所在連隊馬上面臨量化評比排名。為了在評比中不丟分，小王把本子擺了一桌子，還特意把政治教育登記本放在了顯眼位置。

然而，筆記全了，教案有了，沒想到還是出了紕漏。原來，小吳檢查其他連隊時，發(fā)現(xiàn)每個連都有一本補課登記本，缺勤人員記得清清楚楚。而到了小王的連隊，卻沒有這個本的蹤影。小吳一句“你們的補課登記本呢”，問得老同學啞口無言。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從那以后，兩人在“補本”和“查本”的路上漸行漸遠。沒想到，如今兩人角色互換，又走上了過去的老路。

矛盾在一次機關全面檢查時全面爆發(fā)。本以為迎檢工作萬事俱備的吳指導員沒想到，王干事的檢查標準達到了新高度?！坝涗浫穗S意變動，記錄內容過于簡單，記錄格式不夠規(guī)范……”?吳指導員被查得啞口無言。

“基層埋怨機關規(guī)范太多，只檢查通報，不指導幫帶；機關埋怨基層不懂、不會、不問，本子不規(guī)范?！蓖醺墒绿寡?。

聽故事的人成了故事中的人。很快，王干事和吳指導員的“那些事兒”，被添油加醋傳得沸沸揚揚。故事中，一個不知道怎么檢查部隊的機關干部，遇上了一個不知道怎么迎檢的基層指導員，兩人相互杠上了。

沒想到，兩人的故事成了基層和機關的輿論熱點，大家都想說兩句——

有的機關干部下基層檢查，把有記錄當工作落實，把記錄得好當成工作落實得好；

全面抓建不是通過登記統(tǒng)計來體現(xiàn)執(zhí)行力，不是想記什么就記什么，想怎么記就怎么記；

靠人為增加登記統(tǒng)計來體現(xiàn)各項工作有計劃、有思路、有統(tǒng)籌、有層次，是大錯特錯……

一時間，機關和基層“吐槽”不斷。

“就基層而言，為體現(xiàn)工作而留痕，只能想方設法在各類登記統(tǒng)計上做文章，長此以往，便成了慣性；就機關來看，缺乏指導基層抓建的‘明白人’，到了連隊看本子、查記錄最直觀也最省事，結果卻搞得基層很忙亂?！?/p>

“吐槽大會”上了旅黨委會?！皼]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要搞清楚到底哪些內容要記，由誰記，記什么，怎么記，必須規(guī)范起來。否則，不管連隊換誰當主官，都可能出同樣的問題?！钡怯浗y(tǒng)計的“標準化”問題和基層減負緊密相關。

“要不是機關檢查，誰愿意記除了‘七本五簿三表一冊’規(guī)定以外的‘本本’？”最終，以吳指導員為代表的基層聲音，被黨委采納，成為《為基層減負實施方案》的具體措施。

清理“編外本”，固化“編內本”，嚴格規(guī)范登記統(tǒng)計填寫內容；提倡簡明記本，明確記錄人員分工，避免事后補記……《為基層減負實施方案》給出明確要求。

“能列表的不用文字，能電話的不發(fā)文。”該旅根據(jù)當前訓練任務實際，大幅壓縮文電，合并檢查項目，降低檢查頻次，并將檢查重點放在基層戰(zhàn)備訓練實績上。

該旅一直延續(xù)的量化評比制度還在堅持，但其中的登記統(tǒng)計檢查僅限于規(guī)定的16個“本本”，分值也大幅減少。給“本本”精確定位，最大限度減少了“人情分”。

不以“本本”論英雄，不看“本本”看實績，突擊檢查少了，上門服務勤了……《為基層減負實施方案》落到了實實在在的行動上。

“重點不是查出問題，而是查到問題之后如何解決?！睓C關檢查基層的風格也隨之而變。

一天，王干事和吳指導員又見面了。這次，王干事沒有想盡辦法查問題，而是積極了解連隊情況；吳指導員也不再想方設法展示成績，而是主動反映問題，期盼機關多多指導幫帶。兩位老同學的手，終于又握到了一起。

不寫“一切正?！睂懯裁?，不看各種“本本”看什么

“一切正?！贝蟾攀俏臅±顚戇^最多的4個字了。

小到各類物資器材，大到連隊武器裝備，在各類登記統(tǒng)計本上，小李都寫過“一切正?！边@4個字。但也正因為這4個字，讓他差點受了處分。

那天，正值連隊兵器室日常維護。由于有其他“要事”在身，習慣了“一切正?！钡男±?，沒有仔細檢查維護情況，便直接簽了字。

“全旅各營連兵器室都裝了攝像頭，是不是真的落實了，看得一清二楚?！闭谥蛋嗟难b備管理科助理員侯偉發(fā)現(xiàn)，小李所在連隊的兵器室并沒有真正檢查到位。

小李所在連隊并非個例。那次，侯偉一口氣檢查了所有連隊，發(fā)現(xiàn)3個連隊有此情況。旅機關進一步檢查登記發(fā)現(xiàn)，“檢查意見”這一欄，大多填得是“一切正?！薄?/p>

“如果真的‘一切正?！?，那倒沒有什么問題。如果連這些規(guī)定內的本子都摻了水，那些本身不符合規(guī)定的本子上填的內容，就更不靠譜了?！币晃桓刹勘硎?。

“一切正常”的風波還未過，一場關于基層抓建的評價標準大討論便在全旅展開。

不查本子看什么？制度落實如何體現(xiàn)？基層情況如何掌控……這些問題，是機關干部在討論中普遍感到困擾的癥結。

“以往，檢查教育效果時大家總是盯著本子不撒手，連錯別字都是檢查的內容?，F(xiàn)在，隨機提問一名戰(zhàn)士對教育內容的理解更能體現(xiàn)出教育效果是否真正入腦入心?！甭眯麄骺瓶崎L向卓鵬頗有見地。他舉例說，檢查基層教育落實情況，可以少查些《政治教育筆記本》，多一些“推門聽課”“抽選講課”。

而在基層如何抓工作落實上，女兵連指導員王金萍給出了這樣的回答：“把連隊建設真正抓實抓好，那些紙面上的記錄就不會發(fā)虛。”

在這場大討論中，基層進行了反思：登記統(tǒng)計，本是基層建設的好幫手，必須杜絕“光寫不干”“光記不做”的現(xiàn)象。

機關也深刻反思：再也不能以“本本”論英雄、以“留痕”比高低，必須遠離“聽匯報、翻本子”的老套路。

旅黨委認為，基層要以事不過夜的姿態(tài)，對表戰(zhàn)斗力標準抓好各項工作制度化落實；機關更要撲下身子，扎實了解連隊發(fā)展建設情況，身體力行看看官兵精神狀態(tài)。

“工作怎么樣，戰(zhàn)斗力是唯一的根本的標準。確立了這個標準，‘本本主義’自然也就沒有了市場?！甭命h委要求機關干部多采取隨機詢問、現(xiàn)地抽查、調查問卷、深入調研等方法，掌握基層實情。對檢查出來的問題，基層主官不認可、不簽字，就不能上報通報，至于連隊“本子作秀”行為，則發(fā)現(xiàn)一起，從嚴從快處理一起。

標準立起來，新風撲面來。當前，一輪演練準備情況檢查即將開始。機關根據(jù)訓練任務實際，將檢查重點放在基層單位的戰(zhàn)備訓練實績上，組織機關干部到基層單位蹲點，與官兵一起訓練、生活，手把手幫帶，主動解難幫困。